时代财经

来源：视觉中国

印度禁令后，TikTok在海外正步入如履薄冰的境地。

7月20日外媒报道，TikTok在英国设立全球总部的谈判已经停滞。此前，美国国务卿迈克·蓬佩奥表示，出于安全原因，美国正考虑封禁该应用；17日，外媒报道称，美国政府可能考虑将字节跳动列入实体清单。

7月18日，特朗普在Facebook 和Instagram账号投放了数则政治广告，警告美国用户称“TikTok 正在监视你的隐私”，号召用户签署封禁TikTok的请愿书。这被视为美国政府方面对于TikTok的一系列施压中的最新动作。

上善若水资产管理有限公司董事长侯安杨对时代财经表示，尽管具体金额难以估计，但海外禁令必然对字节跳动的估值造成重大影响。而据上证报报道，字节跳动预计在2022年出售或首次公开募股，1500亿美元的估值可能会因为美国禁令减少30%。

根据APP Annie数据，全球仍有32亿人没有接入网络，海外依然存在流量红利。然而，在印度封禁中国59款海外应用，美国散播禁止中国社交网络应用在美国使用消息的当下，互联网海外市场的价值正在被重新评估，社交、视频等软件产品的出海时代也走到了分岔口。

为什么是TikTok？

在中兴、华为之后，TikTok成为又一中美博弈案例。但是，为什么是TikTok？

CSA云安全联盟专家郭鹏程对时代财经指出，从2018年5月25日欧盟《通用数据保护条件》(GDPR)生效以后，各国都比以往更加重视个人信息和隐私保护。而出海App除了满足隐私保护相关的法律法规要求以外，还要切实做好app本身的安全工作：除了身份验证、权限管控、数据加密等常规安全措施以外，还要做好防逆向、防篡改等安全加固措施，同时结合业务场景思考安全问题。

Facebook就曾因不计其数的隐私安全问题遭遇抨击、问讯。2019年7月，Facebook与美国联邦贸易委员会（FTC）达成了和解，并针对2018年的剑桥分析公司(Cambridge Analytica)窃取用户数据事件支付了50亿美元的罚款。

不过，仅仅三个月后，伊利诺伊州居民就Facebook滥用其面部识别数据的事件发起集体上诉，这让Facebook可能面临近350亿美元的巨额赔款。

与之类似，因种族主义、色情、暴力等内容，以及侵犯青少年隐私及数据安全问题，TikTok不断招致印尼、日本、英国、美国等政府的审查、封禁和罚款。如2018年7月，TikTok在印尼被封禁，原因为传播对青少年产生不良影响的内容；2019年2月，TikTok因侵犯美国《儿童在线隐私保护法》被美国政府指控，最后以支付570万美元罚金收尾，成为美国当时最大一笔民事罚款。

但与Facebook不同的是，出于担忧数据安全等理由，中国企业除罚款之外，通常还会面临分拆、出售的选项。

2019年，在昆仑万维谋求旗下社交产品Grindr独立分拆上市的关键时刻，即遭到了财政部和司法部代表的美国政府的阻碍。直至2019年7月30日，在昆仑万维与CFIUS（美国外国投资审查委员会）达成协议，出售Grindr全部股权后，Grindr相关上市工作才得以重启。

由于海外业务都涉及到本土企业收购，字节跳动可能面临和昆仑万维一样的处境。2019年，美国共和党和民主党参议员先后发难，要求审查TikTok对Musical.ly的交易，以及评估TikTok等中国App的安全。11月，特朗普宣布以“国家安全”为由，通过CFIUS调查字节跳动对Musical.ly的收购。由于Musical.ly与TikTok早在2018年已经合并，倘若不能通过审查，出售Musical.ly即意味着拆分北美TikTok。

TikTok有着比肩华为的全球战略野心，2019年，TikTok在美国的下载量超过1.75亿次，全球下载量为10亿。同时，它对美国年轻受众的吸引力，又远超阿里巴巴、腾讯等其他中国互联网公司，且日渐显露出一定政治号召力。

6月22日，特朗普在美国俄克拉荷马州召开竞选集会，出席观众远未达到预期。事后，一群韩国音乐粉丝声称对此负责，其在TikTok上号召通过“不出席抗议”声援全美平权活动，并在平台上得到了数百万人响应，Tiktok在海外年轻人中的影响力进一步验证。

分拆还是出售？

对于出海面临的系列挑战，字节跳动已早有准备。

2020年5月，字节跳动聘请前迪士尼高级副总裁凯文·梅耶等国际人才，并调整组织架构，而在技术上，字节跳动正在逐步收紧中国员工访问海外产品和服务的数据权限，在中国业务和海外业务之间试图建立起隔离墙。另外，根据印度、美国等国家法律，公司一直将用户数据存储在美国和新加坡等地。

不过，一名字节跳动内部技术员工对时代财经表示，目前公司内部TikTok数据已经进行了隔离，但是技术代码没办法隔离，因为技术中台还在。如果国内外公司完全隔离，代码也将被纳入分割范围。

另一行业人士对时代财经指出，字节跳动是一家中台公司，“中台”都在国内，也正是这种中台机制造就了今天的“App工厂”。倘若业务完全分拆，字节跳动App工厂的原有优势将被打破。

以无线研发中台为例。早在2017年，字节跳动iOS基础技术组就将开发环节中的各个阶段进行抽象，实现一键集成、持续反馈和迭代的中台服务，提供从线下开发到测试，再到线上管理的一站式研发平台。

此外，字节跳动还构建了包括增长、直播等在内的多个大中台架构。通过中台架构，字节跳动得以快速构建各个领域的App应用，效率远超过每个业务单元独立运行。

但这一系列的斡旋举措在大环境下似乎无济于事。

首先是字节跳动在海外设立总部的计划陷入停滞。BBC News在报道中指出，鉴于近期多个国家以信息安全为由对 TikTok 施压，字节跳动的海外总部计划可能无法顺利展开。

7月20日，据《星期日泰晤士报》报道，TikTok暂停了在英国设立全球总部的谈判，此举或导致3000个就业岗位消失。过去几个月里，TikTok母公司字节跳动始终在与英国国际贸易部和唐宁街谈判，希望将其海外总部设在伦敦，以扩大业务。

对此，字节跳动相关发言人回应称，TikTok 非中国业务总部目前还没有最后确定。公开信息显示，目前TikTok未设总部，最高级别的高管在上海办公，除伦敦外，新加坡、都柏林也在候选名单之内，没有美国任何一座城市入围候选名单。

有接近字节跳动高层的人士对媒体透露，“欧洲对互联网企业的数据监管最为严格，如果TikTok全球总部可以在欧洲城市符合监管要求，就直接证明其数据管理足够规范，从而化解美国的安全审查风险。“

坊间流传的分拆计划似乎也行不通，美国白宫贸易顾问Peter Navarro日前表示，美国总统特朗普预计将对TikTok和微信采取“强力行动”，并称若TikTok分拆为一家美国公司，也无法解决问题，还会变得更糟，因为这会迫使美方向中国支付数十亿美元，以换取TikTok在美国开展业务的特许权。

倘若分拆不能解决问题，出售就成了唯一选项。

然而，一名字节跳动内部人士对时代财经强调，公司理念一直以来都是产品出海，而不是企业出海。据上证报援引外媒消息，有知情人士表示，字节跳动创始人张一鸣目前不太可能出售TikTok，其依旧决心打造一个全球公司，出售TikTok也将带来实际问题——外部人士可以访问字节跳动的计算机代码及其内容推荐引擎。

据LatePost晚点新闻报道，字节跳动正积极开展对白宫的政治游说。从2019年到2020年3月底，字节跳动一共雇用了五家游说公司的27名说客。但目前来看，游说效果并不显著。

2020年2月，字节跳动半数游说团队开始接触国会议员，试图改变众院H.R.1140法案里的一句话“禁止运输安全管理局员工在政府配发的手机上使用或安装视频社交媒体应用 TikTok”。

3月，H.R.1140法案投票通过，开美国军事机构以外限制TikTok的先河。现在美国政府关于 TikTok讨论的议题已经演变为是否全美封禁。

“海外业务是字节维持高速增长的重要基础，但是受到政治因素的影响，业务拓展遭遇困境，即使其有意识将国际业务与中国业务区隔，在当前的市场氛围下也难以得到认可。” 香颂资本执行董事沈萌对时代财经指出，“凡是有商业价值的市场都会受到阻碍，凡是没有阻碍的市场对字节也没有价值。”

逝去的印度掘金时代

2019年7月，字节跳动海外发言人曾对印度媒体表示，公司将在未来6-18个月内在印度建立数据中心，初期投资金额为1亿美元，未来三年预计在印度投资10亿美元用于数据中心、基础设施和研发中心的建设。

此外，字节跳动专门聘请了前万事达卡印度公司和三星公司高管Sandhya Sharma负责印度的政府关系。

然而，一年之后，字节跳动旗下的TikTok、Helo仍同其他几十款App出现在封禁名单上。受到波及的还包括腾讯旗下的微信海外版、QQ邮箱，阿里旗下的UC浏览器、UC头条，欢聚时代旗下的Bigo、Likee以及新浪微博等。

市场分析认为，印度发难源于中印边境冲突。但据《财新》报道，早在冲突前，印度对中国互联网公司出海政策已经转变。6月一款名为“移除中国应用”的印度App走红，可一键删除TikTok等中国应用，在被中国企业集体投诉后，于6月2日被谷歌下架。然而，威胁解除后2天，印度智库Gateway House总监布莱斯·费尔南德斯即撰文封杀部分中国应用，理由是中国企业控制的内容平台威胁印度国家安全。

郭鹏程指出，任何App想要提供正常服务，或多或少都会索取设备权限，采集设备信息和用户信息，但采集信息不一定就不合规。“关键在于采集的数据和获取的设备权限是不是满足业务功能所必须。而不管是收集用户信息，还是索取终端设备权限，都必须要通过《用户协议》和《隐私声明》来详细介绍采集的原因或用途，以及对这些数据都尽到了哪些安全保护义务，采取了哪些安全控制措施。”

而据布莱斯·费尔南德斯表示，今年以来，印度国会正在讨论新的《个人数据保护草案》，规定印度产生的数据需要哪些保护。上述草案通过后，凡是不符合相关规定的公司都会遭到封禁。

印度市场研究人士李俊龙告诉时代财经，一直以来，印度市场对于华资企业的态度并不欢迎，印度政府对于互联网市场则处于“不管不问”的态度，只有日活达到2000万以上的企业才会引起关注。

据其介绍，2014年至2015年，以软银为首的风险资本将印度对标成一个新的中国市场，在每个赛道都挑出一两家头部企业，给出超过市场3-5倍的估值。抢占赛道，这也是很多中国大型互联网公司出海印度的业务逻辑。

然而，在他看来，中国互联网公司在印度出海整体而言并不成功。“除了一些离钱比较近的行业，例如直播、小额贷赚钱，短视频、电商、新闻聚合等大多产品长期都处在亏钱的状态。”

据志象网报道，遭遇地缘政治的冲击波之后，在印度市场已深耕10年的UC决定关闭印度办公室，停止运营，此举也反映阿里巴巴集团对印度的心态。最近两年，阿里巴巴除了跟投原有项目，几乎不再投资新项目。如今，只有阿里云仍留守印度市场。

李俊龙对时代财经表示，TikTok在印度仍有机会卷土重来。“公司没有什么好整改的，只要印度政府不一直封禁这59款APP，TikTok就有机会，但禁令会维持多久很难判断。”

海外市场价值重估

新的地缘政治风波下，以拓展新兴市场为目标的出海不再是一场无限游戏，吸引力也大不如前。

与猎豹、UC等工具类海外应用不同的是，在海外市场政策风向转变前，短视频/直播产品风头正劲。Sensor Tower数据显示，今年上半年TikTok以将近6亿次下载稳居出海短视频/直播榜首，同时也是2020上半年海外最受欢迎的移动应用。

而与TikTok一同被印度封禁的BIGO LIVE，原本也在进入新一轮增长轨道。

2020上半年，BIGO获5800万次下载，较去年同期增长48.2%，超越海外竞品Twitch统计期内的3850万次。而BIGO LIVE下载量前三的市场为印度，印尼和巴基斯坦，分别占23.6%，10%和6.5%。

李俊龙认为，对于已出海的企业来说，不论是大型互联网公司，还是小型创业公司，印度政府的禁令影响都是有限的。以看似营收最受冲击的BIGO为例，其认为主播完全可以去其他国家平台直播，把印度区关了一样做。“BIGO的直播收入主要来自印度人，而不是印度市场。”

有印度出海产品从业人员告诉时代财经，对于仍在考虑投资或出海印度的企业，尤其是中小企业而言，对风险极度厌恶，处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状态，会直接将印度市场排除在考虑范围之外。

“外部环境的变化是企业自身决定不了的，”侯安杨表示，“互联网出海方面的投资，应该会面临价值重估。”

事实上，自互联网公司产品出海以来，风险就如影随形。在印度市场，李俊龙提醒创业者关注两个要点：一是重视产品合规，因为互联网企业早期体量成长很快，要提前与当地政府建立联系；二是要关注资金的回收，受当地政府管制的影响，在印度投资易，收回投资难。

“最受影响的实际上是在印度工作的人。”李俊龙说到，“但作为一个长期在印度工作的人，我反而认为这是一件好事。以前大家（忙着抢赛道）不敢停下来，现在反而能够停下来，仔细想一想，印度市场到底给你带来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