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财经

1月3日，美军在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发动空袭，导致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下属“圣城旅”指挥官苏莱曼尼身亡，在中东乃至全球引发轩然大波。此后一周，美伊两国经历了近乎一触即发的“惊情6日”。半月过去，美伊关系虽仍暗流涌动，但此前紧张对峙关系已经得到缓解。

动荡的大国关系如何影响到个体生存？1月中旬，时代财经先后采访了三位正在或曾在伊朗生活的华人，听他们讲述个人在伊朗的经历与观察到的世情。

苏莱曼尼遇刺后，伊朗媒体发布的送葬游行队伍照片

2020版“逃离德黑兰”

1月8日清晨，乌克兰航空公司的波音737飞机于伊朗首都德黑兰领空坠毁，无人生还。看到新闻后，身在伊朗的徐良心头一抖。“这次冲突非常严重”，徐良心想。当天早些时候，伊朗伊斯兰革命队向驻有美军的两个伊拉克军事基地发射了数十枚导弹，举世瞩目。

徐良联系了同在伊朗的华人朋友，恐慌在群体内快速蔓延，以致不少人已经买了机票，准备回国。

直到特朗普在1月9号发表全国讲话，徐良和朋友们的紧张情绪才逐渐平息。近段时间，徐良高度关注着美伊两国的所有新闻动态。“我打算再观望两三个礼拜，如果伊朗再对美国使馆或者对美军基地进行攻击，那我还是得撤。”徐良向时代财经表示。

徐良2014年来到伊朗从事物流运输业务，2017年开始在伊朗海港城市阿巴斯港长驻。跟前几年相比，他感觉现今的业务量已不及刚来伊朗的一半。在他的观察中，华人从2018年底开始就已成规模地“逃离德黑兰”。

2018年5月，美国总统特朗普宣布美国退出伊核协议。8月，美国重启对伊朗金融、金属、矿产、汽车等一系列非能源领域制裁。制裁的后果是多方面的，一方面，美国的制裁导致伊朗的外汇和财政收入锐减。另外一方面，其他国家的公司如果跟伊朗受制裁的国企合作，也将受到美国制裁。

从那时直到2018年底期间，徐良发现，很多中国公司都在观望事态发展，但随着美伊关系持续恶化，从2019年开始，部分在伊朗的中资企业开始一一撤出，而国外的船公司则在2018年7月份左右就逐渐撤离了。

“逃离”伊朗的不仅仅是中国人。

东北女孩Vera2016年来到伊朗首都德黑兰，当时，她是一家中国通讯公司的员工，被外派至此，2018年回国发展。在Vera的观察中，许多生活在德黑兰的年轻人也倾向于移民至国外。“就我平时接触到的伊朗人而言，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两个国家是他们移民的首选。”Vera告诉时代财经。

但Vera也表示，这是少部分生活在德黑兰的伊朗人才会具有的开放思维。他们接受过国内高等教育或者有海外留学归来的背景。

Vera与同事在伊朗

分裂的舆论场

其他地区或者没有接受过良好教育的伊朗人呢？

“生活在伊朗乡镇或者地市的居民，生活方式比较原始和保守。”Vera说。

按Vera的说法，生活在阿巴斯港的徐良周边就是另一类比较“保守”的伊朗人。在日常和伊朗人沟通的过程中，徐良明显感觉到这些伊朗人有着很强的民族自尊心。

在伊朗军方承认击落了乌克兰飞机之前，徐良曾和一个伊朗朋友聊过此事。徐良怀疑飞机是被伊朗击落，但这位伊朗朋友对此表示抗议，他表示伊朗的军方技术很好，不可能出现事故。“他们不愿意承认这类事件。”徐良说。

大部分时间，徐良看到，当地的百姓们并不那么关注政治，包括本次冲突升级的导火索事件——苏莱曼尼被刺杀。“我认识好多那种只是看一下新闻，但没什么民族情绪的伊朗人。”

生活在德黑兰的吴立德于2017年5月份来到这里。苏莱曼尼被刺杀后，他特意到常去的公园溜达了一圈。晚上11点，公园里有人在打球、下棋，看起来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他还特地坐上伊朗人开的出租车，和当地司机聊了苏莱曼尼被刺杀事件。“他们只是说‘No good，very bad’，没有很激愤情绪在里面。”

吴立德在伊朗

和“不那么激昂的民意”不同，被刺杀后，苏莱曼尼的形象在伊朗的官方话语体系里，是一个国家英雄。伊朗也借此大肆宣扬反美情绪。吴立德看到，德黑兰的街头、地铁上都贴着苏莱曼尼的照片，并配上了激进的口号。伊朗的国家工作人员则会参加苏莱曼尼的送葬集会。

德黑兰公开场所中关于苏莱曼尼的“大字报”

Vera也深有同感。她曾参观德黑兰最大的图书展，特朗普多以“独裁者”“卑鄙者”形象出现在随处可见的公开出版物中，这让她印象深刻。

凝固的时间

比起关心两国局势，对当地居民而言，更紧要的是日常的物价水平和收入。

Vera在2016年来到德黑兰时，伊朗里亚尔对美元的汇率大概是28000:1（2万8里亚尔兑换1美元）；2018年，美国对伊朗施加的影响正在加剧，Vera还记得，自己离开时，黑市汇率已经将近100000:1。

1月8号，身在伊朗的吴立德留心了当天的汇率，受宏观局势影响，2万里亚尔兑换1元人民币。换句话说，当天里亚尔对美元的汇率接近140000:1。

吴立德的换汇单（2020年1月11日，6906元换了136048200里亚尔）

货币贬值带来的是一系列连锁反应，居民财富缩水、国内通货膨胀形势进一步恶化……据伊朗统计中心公布的数据，伊朗去年年通货膨胀率达40%。

与高物价对应的是几乎没有变化的低收入。吴立德了解到，从2017年到现在，德黑兰的出租车司机月收入都在5000万里亚尔左右，折合人民币大约为2800元，而伊朗的牛羊肉价格已经从30-40万里亚尔/公斤上升至100-110万里亚尔/公斤。

“伊朗的朋友跟我说过，伊朗贫富差距非常大，这个国家绝大多数的金钱与权利都集中在极少数的几个家族。”Vera告诉时代财经。

在伊朗的两年间，Vera也看到，当地的普通居民在就业方面正承受着美国制裁的压力：伊朗人难以进入国际公司、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官方数据表明，伊朗的失业率从2017年的12%上升到2019年的16.8%。

离开伊朗那天，Vera恍惚间觉得，这似乎就是她来伊朗的第一天。“在伊朗，时间仿佛是凝固的。”

凝固的时空中，有停滞的经济发展，还有贫瘠的娱乐生活。Vera观察到，伊朗人民很少有聚众的娱乐活动，“一般就是周末一家人去公园里、湖水边、树林中、桥底下野餐。”

她回忆起2017年在德黑兰体育馆举办的一场足球赛。两支球队分别是中国队和伊朗队，当天到场人数是体育馆正常容纳人数的三倍左右，连屋檐上都坐着人。“后来同事跟我说，这是唯一一个大家可以聚在一起，去欢呼、呐喊的场合。”Vera说。

吴立德有类似的感触，“下了班之后去公园打球打到晚上12点，或者去水烟馆抽水烟、咖啡馆喝咖啡，这就是他们全部的娱乐生活了。”

不过，尽管伊朗全面禁酒，但有很多贩卖走私酒的人，德黑兰还存在一些“地下Party”。“表面上，在伊朗，男女没什么交往，但他们会在家里开party，一到周末，就会有一些青年男女在街上瞎溜达，有人开着车在路边问女孩子愿不愿意跟他们去party。”Vera告诉时代财经。

Vera还留意到，部分年轻的伊朗人哈韩，尤其喜欢看韩剧。吴立德则发现，伊朗人对中国人很友好。“我觉得他们还是很积极的，虽然面临着国家关系恶化带来的生存困境，但他们也试图跟外界融合。”Vera说。

（文中受访者徐良为化名）